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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金風未動蟬先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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園中燈火已熄,萬籟俱寂,獨天頂一輪圓月。傳志隨阿笙潛入西園一所別院,躲在墻角桂花樹下。花香襲人,兩人緊挨在一處,阿笙道:“這是萬向天的住處,房中是宋斐屍身。”皎白月光映在他臉上,傳志目不轉睛地瞧他眉眼。“武林盟會之前,我已見過萬向天。宋斐之死,確實另有其人。”

傳志恍然大悟:“難怪你敢那樣說,但……”宋斐是被他打入水中溺死的,眾人親眼所見,豈會有假?

“他死得太過蹊蹺。”親見付九下水走過一遭,那小湖最深處不過三尺,至人腰際,縱使宋斐受了傷,也不致溺死。萬向天過於悲痛,不忍查看宋斐屍身,阿笙午時潛入此地,便是為了說服他驗屍。“他頸前留有扼痕,眼睛中又有血斑,我問過箏兒,那是因為扼頸未死。兇手是將他按入水底,活活淹死的。”

傳志驚道:“眾目睽睽之下,那人如何做得到?”

“你大可再高聲些,讓所有人都聽到。”阿笙冷冷道,“你可記得他落水的地方?”小湖呈窄長形狀,水畔蜿蜒曲折,怪石嶙峋,又有樹木掩映,宋斐落水之處靠近對岸,岸邊是一片竹林,是時眾人皆聚在此岸,全神貫註觀看水榭中戰況,若有人自竹林潛入水中,旁人想來難以察覺。便是瞧見了,也只以為他要下水救人,不以為意。“只要他水性極好,功夫不錯,又熟悉園中水道,便可神不知鬼不覺,殺人後游水逃走,將此事嫁禍於你。為的是借萬向天之手將你除掉。”

傳志默不作聲,又靠他近一些。阿笙接著說:“現如今藏寶圖尚不知在何處,要著落在你同那另一個方少爺身上,想要寶藏的人不會在此時下手。”

傳志道:“你以為是另一個’傳志’?”

阿笙搖頭:“宋斐死後未久,他們同周審川等人一起來,衣裳頭發都是幹的。其他人也是同理,他們都不是兇手。”

傳志沈思片刻,遲疑道:“那還有誰會想殺我?”

“知道你是真傳志的人,為了讓另一個’傳志’成真的人,再或者,害怕你們找到真相的人。”阿笙盯著月下屋檐,已近醜時,院子裏愈發靜了。“除了另一個’方傳志’,還有一人,你可記得青虎門的張一刀?”

傳志點頭:“他說當年,從狗洞中瞧見過謀害方家的人。”

“聽他所言,此人多半是莊敬亭,便不是他,他也一定知曉許多事。今早他有意維護你,定是在眾人面前做戲,信不得。殺宋斐的不是他,或許與他有關,找到此人,與他當眾對峙便可知;若不是他,恐怕還有別人。躲在暗處,你我都不曾見過。”

“我們在等這個人來?”

“是。”武林盟會阿笙與萬向天一唱一和,是為告訴那人,他已察覺宋斐之死絕不簡單;萬向天提前離席,是怕那人察覺,先一步毀屍滅跡;去查水鬼、酒席上裝醉,是要令那人以為,他已有了十成把握。“他若沈不住氣,今夜來了,我們可抓到人證;今夜不來,明日再帶眾人驗屍。總歸要讓人知道,你是無辜的。”

停了半刻,他又道:“所以你不必自責。”

月涼如水,阿笙的面容比月色更冷。傳志禁不住親他一口,附在他耳邊道:“阿笙,我真想一輩子都停在這時候。”

兩人都壓低了呼吸,不再講話,靜靜望著那房間緊密的門窗。

約莫過了寅時,忽有一人逾墻而入,輕手輕腳向房前走去。傳志兩人精神一振,按兵不動,見他左右顧看一番,將木門推開一道縫隙,閃身進入房中。萬向天早將宋斐屍身換到別處,親自在房中埋伏,只待甕中捉鱉。房門尚未合上,兩人打將起來,月色下,窗上兩道黑影依稀可辨。忽聽一聲咒罵,房中乍閃起一道火花,那人破窗而出,向屋頂躍去。

傳志提刀搶上攔他去路。兩人相距不過一尺,這人一襲黑衣,黑布蒙面,傳志瞧見他一雙倒三角眼,又聽萬向天喊道:“小心,他帶了□□!”話音將落,蒙面人一甩衣袖,疾退三步,一枚火彈在兩人之間猛地炸開,火光刺得傳志雙眸一疼。他只知非抓住此人不可,也不管那人還有無兵刃,閉緊雙眼沖上前去,信手一抓,當真扣住了他腕子。蒙面人不欲戀戰,自腰間摸出匕首,朝他面門直刺而來。傳志目不視物,憑破空之聲與他纏鬥,兩人頓時過了十數招。若非他耳力極佳,不能如此。萬向天亦跳上屋頂,兩人以二敵一,將他圍住。然他的□□似源源不盡,每當落入下風便拋擲一枚借機逃開,一時僵持不下。

等傳志雙眼得以睜開,兩人已追至溪邊。流水潺潺,傳志暗道不好,只怕他再潛水逃走,當即擋住去路,提刀攻他下盤。黑衣人見無路可逃,亦拼死一戰,一時間兵器聲鏗鏘作響。萬向天怒道:“你是何人!為何害我兄弟?”

黑衣人胸口已中了傳志一刀,悶哼一聲,挺身朝萬向天刀上撞去。飛燕刀吹發立斷,萬向天為留活口忙要收刀,卻聽呼哨一聲,有暗器射入黑衣人大腿,令他跪倒在地。傳志低頭一看,是一支短箭,向短箭來處喜道:“阿笙!”溪邊林木蔥蔥,阿笙躲在林中。他這日穿了淡青衣衫,身影隱約可見。

萬向天收刀,提起黑衣人衣領,又問一遍,不料一枚短箭再度破空而來,射了那人肩窩,傳志奇道:“他已逃不掉了,你做什麽?”說話間,林中又是簌簌兩箭,一枚射空,一枚直沖那人面門而去,傳志大驚,擡手猛抓,一把將箭攔下。有驚無險,黑衣人卻一把扯下面巾,破口罵道:“是你!——”

但他的話沒有說完。一枚火彈彈射而出,飛入他張開的嘴中,炸裂開來。

萬向天與傳志皆是一楞,傳志看向手中短箭,忽覺不對,心頭大慌,沖入林中。

阿笙並不在那裏。他趕回萬向天的住處,桂花樹下空無一人。

莊中家丁聽到響動已提燈湧來,近處的武林人士亦聚集而來。很快,住在後園的周審川也趕來了。傳志四處找了許久,都不曾瞧見阿笙,也沒有人見過他。今夜一戰,牽動了白天的舊傷,傳志停在岸邊,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疼。他抓緊那枚短箭,盡力咽下喉頭湧起的血氣。

眾人來到溪邊,看到地上那具屍體,無一人認得。萬向天解釋過來龍去脈,末了怒不可遏,斥道:“方傳志,姓秦的口口聲聲說要活捉此人,為何這時變卦!你兩個究竟有何陰謀!”

傳志望他一眼,席地而坐,面露頹然:“不是阿笙。”

周審川道:“萬掌門息怒,傳志,你慢慢說。”

傳志舉起那枚短箭,輕聲道:“你們都見過的,阿笙箭法很準。他自幼不能走路,一心只練雙掌功夫,所以暗器使得很好。他要用箭殺人,絕不會射了三次還殺不了。我攔下這枚箭的時候,還奇怪為何這樣容易。後來才想明白……”他垂下眼瞼,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。“射箭的人不是他。那個人拿到了阿笙的箭,用它來殺人滅口。但他不用箭,便總也射不中,力道也不足,他見這人要說出他的名字,才不敢耽誤,用他擅長的火彈殺了人。”

眾人無言,萬向天遲疑片刻,拱手道:“是我錯怪了。”

傳志無意理他,只搖搖頭,環顧四周,將在場之人一一掃過,緩緩道:“他用阿笙的箭,是為了隱藏身份,也許是他暗器的手法很獨特,旁人一眼就認得出,也許是他的兵器很與眾不同。總之,一定是因為我們都認識他,他才這樣做。他將阿笙帶走了,要趕快將人藏起來,這需要花些時候,所以他現在不在你們當中。”

眾人相對而視,祝羅敷道:“若他將人藏在近處,再裝作同我們一樣,聽見響聲才趕來的呢?”

傳志並未想到這一點,苦笑道:“前輩說的是。”他猜到阿笙被抓,心知悲痛無益,強迫自己去梳理眼前線索,卻愈發難過,暗道:憑我一己之力,可能想明白?便是想明白了,可還來得及?不對不對,那人要取阿笙性命,當即便取了,何必將人帶走?阿笙現在不知人在何處,我不去找他,還有誰去?思及此處,又強打精神,掬一捧溪水抹了把臉,起身道:“要是如前輩所說,我們此時在附近找一找,便知真相。還請各位前輩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
林白鶴打個哈欠,揮手道:“不過是個毛頭小子,大家夥何必要聽你的?天一亮還要商議南北結盟大事,誰有精神陪你玩游戲。”他說罷便擠開人群要走,卻聽傳志朗聲道:“祝前輩說的是,在場諸位,個個都有嫌疑。兇手一殺人,大家夥便聚在此處,前後不過一刻,要避人耳目將阿笙藏起,再混入人群,他跑不遠的,至多將人藏在西園罷了。只要各位同我一起,將西園搜查一遍,若找不到阿笙,便說明他已逃遠了,在場各位就都是清白的。你若心中無愧,不應該協助晚輩來洗清這汙名嗎?”

林白鶴身體一僵,怒道:“你懷疑老子?”

“傳志不敢。只是事關阿笙性命,迫不得已。”傳志不卑不亢,挺直了腰背。

林白鶴還待再辯,周審川上前道:“諸位,在下以為傳志所言有理。我們齊聚此地,本就有意找到當年落梅莊慘事的幕後真兇。此人先殺宋公子陷害傳志,又要毀屍滅跡,帶走秦笙,想來與當年之事脫不了幹系。”

薛雷和道:“奶奶的便是無關,他今天做的事,也令人發指!大家都是武林同道,豈能讓這種惡人活著?”

萬向天道:“正是,此人是害我兄弟的同謀,在下懇請諸位,助在下找到真兇,以慰藉宋兄弟在天之靈!”

如此一來,群情激憤,林白鶴無言以對。是夜,眾人三五人一道,各由落梅莊下人帶領,在西園中搜了一個時辰,卻不曾找到阿笙。東方天已發白,群豪皆有些萎靡,一人低聲罵道:“興許是做戲給咱們看的,那姓秦的生得同戲子也差不多,把大家夥耍得團團轉,指不定在哪裏偷笑哩。演了這一出,這小子可就清清白白,從沒殺過人了!”

阿笙下落不明,傳志不願與人再起紛爭,冷冷睇了他一眼,轉而謝過眾人。又聽小廝來報,莊敬亭、陸榮等不少英豪匆匆趕至,付九、秦箏和另一對方家主仆也在其中。周審川將夜裏諸事講過,莊敬亭上前來看那屍體,不待講話,付九便驚道:“封決!”

周審川奇道:“付九爺認得此人?”

付九朝屍體啐了一口,惡狠狠道:“他便化成灰,我也認得!這是當年我落梅莊太湖分舵主封決!這廝與人勾結,將我困在太湖,又派人追殺我與小少爺,便是他、便是他……十八年來,我沒有一天不記得他!若沒有他,興許、興許……”他雙目赤紅,熱淚盈眶,當年禍事歷歷在目,再一看此人死相極慘,更是仰天大笑,從傳志腰上抽出梅花刀來,一刀砍在封決胸口,對傳志喝道:“你也來!便是他!便是他!”他狀若瘋癲,眾人皆默然不語,瞧著他對封決屍身又砍又削,將其面頰狠狠踩入汙泥中。屍體通身幾乎無一塊完整皮膚。許多人不忍再看,轉過頭去。

周審川問莊敬亭此人當真便是封決,莊敬亭略一回想,道:“正是他。當年我接手落梅莊,確乎見過此人,只是他處事不當,私吞舵中財物,我依莊中規矩將其革職,他便叛逃出莊,此後再無蹤跡了。不想竟在今日出現。是我莊中戒備疏忽,竟將這等危險人物放了進來,還害了宋兄弟……”說罷忙對萬向天賠禮,又拉過傳志,問他可有受傷。他一雙手陰冷潮濕,箍在腕上難受得緊,傳志不動聲色躲開,低聲道:“不妨事——九叔,他已死了,你停手吧。”

付九自不肯停,朝封決面上又是一刀,卻聽鏗然一聲,刀刃似乎碰到一處異物。

眾人聽得一清二楚。

周審川臉色一變,當即附身查探。這一刀將封決面頰一劈兩半,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口腔。

秦箏瞧在眼中,面色煞白,跪在溪邊幹嘔起來,一人上前請撫她背心,冷冷道:“虧你是個大夫。”她心頭一甜,並不理他。

周審川自封決口中摸出了一塊玉。約莫拇指蓋大小,潔白透亮,本該是橢圓形狀,被炸壞少半,餘下這半塊上刻有兩個篆體字。周審川不識得,拿給陸榮看,陸榮道:“當是’方大’二字,卻不知有何意義。若能尋到另外半塊,興許可知。祝前輩見多識廣,可猜得出是何物何人?”

萬窟山依仗門下各處青樓,消息靈便,對武林秘聞掌故多有所知。祝羅敷思忖片刻,搖頭笑道:“實不相瞞,老朽確實不知。姑娘們興許有什麽線索,只是要慢慢去查。”

林白鶴譏道:“祝老太太知道的事,豈能白白給我們聽了去?便是天皇老子來了,怕也得拿錢換。”

祝羅敷笑道:“也不盡然,譬如林掌門的孌童碧兒並非死了,實乃同貴派門下弟子私奔一事,老朽便很樂意昭告天下,分文不取。”

林白鶴面色鐵青,眾目睽睽之下,半個字也說不出。

他二人每每見面都要相互譏諷,周審川無奈嘆息一聲,不再多言,將那白玉交給傳志,溫聲道:“此玉興許與你方家仇人有關,你好生保管。今日比武一罷,選出一位德行武功都能服眾的武林盟主,定要助你將當年真相查清楚。”

話音未落,“付九”便道:“周盟主這麽說,是認定這小子才是真正的方家遺孤了?付某第一個反對!”

付九冷道:“你連方家的仇人都不認得,還敢自稱付某的名號!”

“嘿嘿,老子當年帶小少爺逃命時,可不曾見過這小子。付某一生都在莊中服侍老爺,從不敢幹涉莊裏的事,落梅莊下七十二舵,豈會個個舵主都認得?倒是你,在場的各位,只有莊先生認得這姓封的,你倒說說看,你怎麽認得的!怕不是——”“付九”繞著屍身走上一圈,笑道,“聽莊先生說,這廝早已叛逃出莊,該不是你倆那時候認識的,你知道了孫少爺的事,便與這廝互相勾結裏應外合,演這出戲給人看的吧!”

此言一出,不少人暗暗點頭,心道有理。付九勃然大怒,將梅花刀信手插入地下,指著刀柄道:“這把刀是老爺親手贈與我的,天下間只此一把,刀上的梅花,莊中人人認得!”

“付九”冷笑,示意“方傳志”上前,亦拔出刀來。

兩把刀模樣別無二致,傳志這把刀柄顏色暗淡,倒顯得更加陳舊。“付九”瞥上一眼,雙眉倒豎,怒道:“這些年來,我一刻也不敢忘了給老爺報仇,日日夜夜悉心照料,不敢使梅花刀有半點損傷,你拿一把破銅爛鐵,也敢稱是我落梅莊的刀!”

此話是質疑他對落梅莊的真心,付九勃然大怒,一聲暴喝,提刀便要砍上:“娘的這把刀跟了老子三十幾年,你胡說八道!”“付九”不甘示弱,亦拔刀相迎。兩人使的刀法相似,雙刀相交,一時僵持不下。周審川急縱上前,攔下二人道:“你倆打上一通,便能知道誰真誰假嗎?此事還需慢慢商議,等到結盟事了,便由武林盟主親自為二位主持公道,如何?”

陸榮點頭稱是,莊敬亭笑道:“周兄所言極是。我南北武林結盟,本是為了行俠仗義,鋤強扶弱,這位盟主要協調盟中各派糾紛,必處事公正,不偏不倚,由他來給二位調停,是再好不過。”

兩付九冷哼一聲,各退一步,仍憤憤然瞪著彼此,分毫不讓。不想祝羅敷忽道:“既然如此,為何不依此來挑選盟主?今日比武,勝出的幾位武藝自不用說,若誰能查出當年真相,可見其才智得以服人,能公正處事,可見其德行足以服眾。此人還不該統帥群雄,做武林盟主嗎?”

周審川思忖片刻道:“祝前輩說的是,大家以為如何?”

眾人紛紛點頭附和,這才漸次散去。傳志在封決屍身上搜尋一番,再沒發現其它物什,將其交給萬向天。兩人一同捉拿封決,對彼此武功人品皆暗生敬意,萬向天謝過傳志,道:“多虧秦少俠聰敏過人,才能抓到真兇。依他本事,不論遇到什麽,都可以逢兇化吉,小兄弟不必擔心。至於你方家之事……”他瞥一眼“付九”兩人,又道:“不論你是不是方家後人,我燕山派都是你的朋友!”

英雄盟會以來,這還是頭一次有外人向他示好。傳志心生感激,以禮相送,待他走遠了,忽想:萬掌門說的話,有幾分真心呢?腳下泥土微潤,傳志只覺通體發寒。

一時間,溪邊只餘寥寥幾人。“方傳志”自地上拔出刀,隨“付九”離去前,對傳志道:“秦笙他真的不見了嗎?”他在人前總是畏畏縮縮的模樣,寡言少語,這還是頭一次同傳志搭話,惹得“付九”大怒:“少爺,你莫忘了這小子是誰!”

傳志垂著頭並不理他,那少年又道:“我若是你,寧願不要這天下至寶。”說罷,“付九”一把推他背心,要他快些走。周審川皺眉瞧著那兩人,再看看傳志,嘆息道:“都是大有可為的少年人,為那天下至寶便撒這等大謊,往後於江湖上如何立足?”

莊敬亭笑道:“周兄,那可是前朝皇帝的寶藏,在你這裏倒一文不值了。”

周審川奇道:“你我都是武林中人,俠之名聲不比那天下至寶?”

莊敬亭但笑不語,作勢請周審川等人先行,幾人謙讓一番,正待離去,傳志忽道:“莊前輩,你們來時路上,可曾見過阿笙?”

莊敬亭眉頭微蹙,旋即笑道:“小傳志,你要問我什麽?”

傳志握緊梅花刀,雙目直直望著他,漠然道:“當年,前輩是如何成為落梅莊莊主的?”

莊敬亭笑道:“在下有方老爺子親筆手書一封,他老人家說,有歹人要在方小少爺的滿月酒上圖謀不軌,方家恐生不測,一旦方家有難,要在下協助方家後人,料理莊中諸事。小傳志可是不信?這手書至今還在我書房中。”

“可方家後人,只剩一個孫少爺。”

“不錯,當年我亦派人四處尋找,只可惜無功而返。”莊敬亭神色泰然,又似想起什麽,笑道,“先前我還同周兄等人說起,這兩個傳志,若是一真一假,待我們找到那個真的,在下便將落梅莊拱手相讓,絕不反悔。落梅莊本是方家所有之物,在下只是暫管罷了。然而——”他冷哼一聲,眸中精光乍現:“若有無恥之徒,想要欺世盜名,偷梁換柱,我莊敬亭決不輕饒!”

傳志笑道:“那是我錯怪前輩了。”

莊敬亭亦笑道:“小傳志懷疑我也是理之應當。這些年來,懷疑我的人已不知有多少。”話雖如此,他的雙手卻微微顫抖,雙唇緊抿,似極為不甘。周審川忙道:“莊兄為人,我是知道的!宵小之徒的流言蜚語,管它作甚!”

陸榮亦道:“莊兄今日所言,實乃振聾發聵!古人雲’周公恐懼流言日,王莽謙恭未篡時’,莊兄十八年來所作所為,諸位都瞧在眼中,還輪不到旁人置喙。”

莊敬亭覆哈哈大笑,幾人這才離去。獨留秦箏、付九與傳志三人,付九怒道:“奶奶的都說什麽狗屁!姓莊的絕不是老爺的朋友,那狗屁手書,定是假的!”

傳志苦笑,秦箏拉過他手腕探脈,憂道:“你莫強撐了,再回去好好歇上半日。你是真的方家後人,他們總不至顛倒黑白,硬說你是假的!哥哥不在……他定會沒事的。上一次,不也逢兇化吉了嗎?”

先前眾目睽睽之下,傳志不得不佯裝冷靜淡然,到此時方覺胸口疼痛難忍,心下空落落的,半偎在她身上,茫然道:“箏兒,他們明明都在說謊,為何能那樣坦然?莊敬亭說的字,我一個也不信……你說,明明是我方家的血海深仇,在他們口中,怎的那樣輕巧?哼,竟要以此來挑什麽武林盟主……他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秦箏垂眸不語,半晌,眼淚驀地滾落下來,低聲道:“若哥哥在就好了。”

說話間,忽聽一人道:“你們眼下可還有更緊要的事擔心哩。”

三人循聲看去,常不遜坐在岸邊柳樹上,把玩著手中的飲血刀:“小傳志,這兩日王公子的人時時跟著那對主仆,他們可一絲破綻都沒有。孫先生給了祝老婆子一百兩黃金,買他二人的消息,你知結果如何?”他收起笑容,正色道:“一旦你成了假的方傳志,對王公子來說,便沒什麽用處了。”

秦箏急道:“那我們的毒誰來解?”

常不遜訕訕一笑,反問道:“你說呢?”

付九怒道:“王公子當初親口承諾要助我方家報仇,此時還想食言不成!”說著便要抽刀上前,卻被傳志攔下。傳志問道:“祝前輩說,他二人是真的方家後人?”

常不遜搖頭:“便是萬窟山要查一個人的來歷,也需要些時日,祝老婆子說至早今日才知分曉。只是恐怕情況與你不利,小傳志,你最好早作打算。”

付九道:“身正不怕影子斜,我們怕他作甚!”

“如此便好,付九爺好自為之。”常不遜說罷正待離去,又聽傳志道:“你們躲在暗處,可曾見過阿笙?”

常不遜道:“傳志,小生姑且算是你的朋友,若知曉阿笙的下落,定會告訴你。”

傳志道聲多謝,三人各懷心事,這才回到杏花樓。那浸毒的藥粥已送入房中,秦箏怔怔瞧著它,半晌忽伏在桌上哭了出來。傳志顧不上安撫她,與付九商議自證身份一事,思前想後,當年付九的舊識皆不知去向,落梅莊如今物是人非,能為他們作證的,竟只有素雲一人。

秦箏擦了淚,回到房中埋頭讀書。傳志身心俱疲,略略吃些東西,便倒在床上睡下。付九將梅花刀擦拭再三,不忍叫醒他,獨自前去方家祠堂,想求得老爺保佑。

這日清早,眾英雄仍在仁義閣比武。羅成昨日大勝,眾人心服口服,他不必再比,便大大咧咧坐在閣中喝酒,與不少人打成一片,儼然領袖之態。這日,祝羅敷、鄭竟成、陸榮等人皆上船比試,個個是不世出的高手,幾場戰鬥打得酣暢淋漓,煞是好看,引得餘人膽戰心驚,又喝彩連連,仁義閣前熱鬧非凡。末了,鄭竟成不敵陸榮,落敗三招,主動認輸。陸榮與祝羅敷難分上下,周審川上前攔下二人,將先前商議的挑選盟主一事告知在場眾人,並無異議之聲。

如此一來,羅成、陸榮與祝羅敷三人,共同主持方家後人一事。查明真相,處事公正者,便可統帥武林。

傳志對此渾然不知,從噩夢中驚醒時,房中再無旁人,窗外明日當空,萬籟俱寂,午時將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屍體相關的事情,雖然查了一點資料,但太嚇人了,就沒有敢查得太過詳細。有問題的地方,還請不吝指正,非常感謝。

寫到現在,越來越覺得傳志真是油嘴滑舌,情話信手拈來,很討厭哈哈。不過這都是真心話,他想到什麽就說什麽,不知羞恥的。

現在傳志沒有一開始那麽傻白甜、一驚一乍了,阿笙也成了老媽子,我想這是愛情的力量233333希望寫出了兩個人的成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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